這片杉林也特別安靜，似乎連蟲鳴與鳥聲都自動降低了分貝，每次一走進，心中立即升起一種肅穆，像是走進一座古老的教堂，自然就安靜下來，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輕緩，坐在倒伏的樹幹上，當下便是一個靜心的道壇。

萬籟俱寂。
只見----
那穿透層層葉叢灑進林子的陽光，斜斜地，斜斜地拂過柳杉的樹身，覆在樹下的青苔之上。

之二 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

屋子面對一座山，這山並不太高，它實際上是再過去的山群的一條餘脈，不論陰晴晨昏，每天看著這山，品味著坡上重重迭宕的林樹與竹叢，鄉人勤勉墾植的菜田，見大蒼鷹盤旋其上。咫尺之間，與這山隔著一條溪澗。
屋邊一條小徑，可以穿越這條溪澗通往每天看望著的這片坡上的菜圃。這條小山徑，春天灑落白色的桐花朵朵，伴飛著點點螢火，秋天又閃耀古典褐色的白匏子花，山徑兩邊的坡上，整日都徘徊著野薑的花香。
晴朗的清晨，偶而看到對面山路上幾點出早踏青的僧尼的身影。樹叢掩映之處，有座翻修過的土地公廟，廟旁的相思樹下還溫厚地立著一把竹掃帚。
溪流至此處，都是叢立的亂石，長年水氣沁染，石上滿是暗綠滑腳的青苔，平日溪水並不特別豐盈，但大雨一過，濤濤水聲亦能滿山谷傳來洶湧的回音，聽說這溪裡能捕得許多小蝦蟹。
喜歡這裡的雨，尤其是雨後，一縷一縷，從溪澗緩緩升起的白色的煙嵐。


之三 月出驚山鳥，時鳴春澗中

滿月從山巔升起之時，我正好上山來。皎潔的月光令人狂喜。這可是今年最美的一次滿月啊。
我在村裡穿巡，意圖尋找一個最佳的賞月處，但村裡新換了頻仍的路燈，每一個都比月亮更大更亮，不容月光奪去它們的鋒芒。只得躲進陰暗的樹林裡，但密實的葉叢卻又遮住視線。
想起那一個周圍有榕樹環抱的、安適且無光干擾的小廣場，於是搭了車，翻山越嶺，來到幾座山外的另一個小山村。
這山裡的月，因為朋友的陪伴，更加圓滿。我們躺在這個白天是小學籃球場而現在變身為母性搖籃的水泥地上，看著月亮越升越高，看著她照亮整個蒼穹，也照亮我們的心。
我躺在曠野的月下，感到內心如月光般澄淨，任蒼涼的野風吹拂，心中欣喜滿溢。彷彿，可以在這一刻就這樣死去。


之四 泉聲咽危石，日色冷青松

颱風豪雨剛過的翌日，貪婪著水色，不顧土石坍崩，撥開亂樹殘枝，走到水圳盡處，溪石在此將溪流圍匯成數汪清潭，小部分的水接引成了山村灌溉的溫馴水渠，然更盛大更澎湃的溪水都嘩啦啦往前狂奔激瀑而下。

狂洩的水流將兩岸的雜物沖走，溪水寬廣坦蕩，清澈見底，倒映天光的水面稍呈淡青色，豐沛的溪水轟轟作響，人聲蟬聲都在它的震懾之下悄然隱匿，水流挾帶著秋深的涼意，只能光著小腿撩涉而過，掬水洗面，水清卻寒涼刺骨，這颱風後的水勢已不是盛夏時節那可親又可消暑的水潭了。

坐在溪中巨石上看樹上擺垂而下的蔓藤，這山坳深處因這條溪流水氣的浸潤，樹林姿態款擺，枝葉婆娑，景色忒幽。隨行的兩條狗，一黑一黃，似也意會到這山水之美，逕自坐在水邊賞景，暫不搭理人類了。

回程拾得一落地松枝，枝梗嶙峋頗有老態，擺案頭，待來日為它著像。


之五 倚杖柴門外，臨風聽暮蟬

本不適合登高的天氣，卻執意親臨雨霧中的湖光山色。
山風強勁，一陣一陣推得半山腰湖面波漣不止，風雨飄飛拂過水邊的山頭，對岸的柳杉林在一片茫茫白雨中忽隱忽現。
走向更高處，山上的風更加猛烈，滿山遍野的芒草在狂風中匍匐偃仰。我困難地移步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亭子，緊抵亭柱以免被風吹走。高亭上，四下的芒草翻滾洶湧如波濤拍岸，我直面狂風襲捲，感受它的撕打推擠。
剛開始感覺很冷，接著風的冰涼漸漸浸透了我，在這廣袤的天地之間，匍匐在大自然腳下，此刻，我已與一片草葉無異。

2008.11